破帷第206章 他们听见自己了
林昭然的指尖在第七支答心烛的灯芯上顿了顿。
竹节里浸着松脂的烛身还带着前夜山露的凉她轻轻一旋烛火便“噗”地窜起三寸将岩壁上“我在”二字的刻痕照得透亮——那两个字深嵌石中边缘已被风雨磨出毛刺火光一晃像有无数细小的影子在笔画间游走。
水珠顺着“在”字最后一捺的凹槽往下淌起初是断续的晶线在烛焰烘烤下渐渐汇作细流“滴答滴答”砸进竹节接水器声音清脆如碎玉又似某种隐秘的计数。
阿福踮着脚举竹筒光脚底板沾着石粉每接满一筒便颠颠跑向谷口的陶瓮——那是王屠户用腌过酸笋的老瓮刷净的此刻正蹲在两棵歪脖子松间瓮口蒙着新采的芭蕉叶叶背绒毛微颤叶尖还凝着晨露偶尔滚落一滴打在瓮沿发出“嗒”的轻响像谁在试音。
风从谷口灌入带来远处溪水的低语和松针摩擦的沙沙声。
林昭然伸手抚过瓮身陶土粗粝贴着掌心沁着七日来昼夜交替的冷暖仿佛能触到时间沉淀的纹路。
她望着瓮口起伏的芭蕉叶忽然想起程知微信里说的:“小吏躲在偏殿哭时肩背的颤动。
”此刻这叶片的震颤竟与那文字重叠。
“林先生这水要泡甚?”王婶攥着围裙角凑过来发间银簪晃了晃是她昨夜翻出的陪嫁物“我家狗剩说这水比山泉水甜能酿酒不?”她的声音带着灶火熏过的温软尾音微微发颤像是也想问些什么却只敢绕个弯。
林昭然按住芭蕉叶指腹掠过叶肉里的叶脉粗粝如未写完的信纸褶皱:“要等七日。
” “七日?”老屠户的杀猪刀在腰间晃刀鞘上的血渍早被他擦得发亮皮革被摩挲得泛出油光“我闺女周岁抓周等了七日我等商队回信等了三月这水……” “有些回答要等三十年才酿得出。
”林昭然的声音被山风卷着撞在岩壁上又弹回来混着水珠声竟有了空谷回响的意味。
她望着老妪蹲在瓮边的身影——老人的拐棍倚在瓮沿磨得发亮的凹痕里还沾着晨泥像无数未出口的问在瓮底沉淀。
第七日寅时谷口忽然传来粗重的喘息夹杂着枯草被踩断的脆响。
林昭然正往瓮边添松枝抬头便见老妪跌跌撞撞扑过来身后跟着个青衫少年裤脚沾着草籽鞋底磨出洞露出的脚趾上结着紫黑的血痂。
他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喉头滚动着干涩的呜咽。
“奶!”少年扑通跪在地额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尘“北地闹饥荒商队散了我沿着官道走了三个月……”他从怀里摸出个粗布包沙土簌簌漏在瓮边像一场微型的崩塌“这是雁门关外的土我答应过您要带银簪回来可……” 老妪的手抚过少年的发顶指甲缝里还留着前日凿石的粉尘粗糙的指节轻轻刮过头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傻娃你人回来比银簪金簪都强。
”她转头望向陶瓮眼角的泪滴在沙堆上洇开一圈深色像一颗沉没的星。
林昭然蹲下身指尖掠过沙堆里的土粒。
沙粒带着少年体温的余温混着老妪的泪竟有了潮湿的暖意像刚从胸口掏出来的心跳。
她伸手抚过瓮身陶土的粗粝贴着掌心像在触摸三十年后的答案——那时或许有女孩能站在学堂里问“为何我不能读书”或许有农夫能在公堂上问“为何赋税要加三成”而所有的问都能在这瓮里找到回响。
“问不需出口心已回响。
”她对着瓮低语晨雾漫过来将话音裹成一团飘向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那雾气游走山脊掠过千岭竟也渗入京师吏部文书阁的窗隙—— 程知微正攥着被墨染的名册指节发白。
吏部文选司的窗纸透进斜斜的日光在他案头投下蛛网似的影。
主事的算盘珠子停在半空铜珠上沾着墨迹像滴凝固的血:“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妨事。
”程知微扯出帕子擦手帕角绣着极小的“问”字是柳明漪用存问针法绣的丝线微凸触之如心跳“我拓个模子再誊抄一份便是。
”他低头看名册墨迹顺着“张阿牛”“李二柱”的名字蜿蜒竟在纸背洇出“谁该入仕?”五个字笔锋凌厉如刀划破纸背纤维留下浅浅的凸痕。
主事凑过来喉结动了动:“程典史你说……这些寒门子弟当真该入仕?” 程知微的指尖划过“谁该入仕?”的墨迹想起林昭然说的“笔不敢落处正是破壳之缝”。
他将名册小心卷好袖中藏着拓好的纹样:“该与不该从来不是笔能定的。
” 同一时刻柳明漪的绣坊里飘着靛蓝染料的苦香混着蚕丝被蒸煮后的微腥。
她捏着素绡指尖触到经纬里的银丝凉得刺骨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前日贵妃的婢女送来的银锭还搁在案头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映出她袖口那枚铜印的倒影——印文是“先写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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