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民间异闻录第339章 末班车
2013年的长春秋风如刀。
铁北厂的下岗潮刚过去十年城市像被抽空一半的躯壳夜晚格外沉重。
小丽在广告公司加班到十点半颈椎酸痛得像是生了锈的铰链。
她是铁北厂子弟父亲曾是厂里八级钳工2003年买断工龄后整个人塌了下去像一栋突然拆掉承重墙的楼。
母亲在文化宫当了二十年化妆师专门给二人转演员上妆如今剧场关了门她也提前退了休。
小丽拼命读书挤进写字楼却总觉得那双看不见的手仍在拽着她的脚踝。
“末班公交了姑娘。
”司机的声音干涩像秋叶被碾碎。
小丽刷了卡瞥见司机脸上深刻的皱纹像东北黑土地上的沟壑。
车厢空荡只有最后排坐着一个老太太低着头灰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小丽选了中间位置坐下窗外流动的灯光像一条疲惫的河。
车开动后她才注意到那老太太的异常——她一动不动像是焊在了座位上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见。
小丽想起母亲说过夜班车上常有“那种东西”特别是临近农历十月的东北生死之间的帷幕会变薄。
车行至西安桥附近突然刹住。
三个穿着戏服的人无声地上了车。
他们穿着褪色的戏袍像是从哪个旧戏团跑出来的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妆红得发黑白得惨人。
小丽认得出——那是母亲曾画过的传统二人转妆面只是更加古老、诡异。
三人并排坐在小丽前方没有任何交谈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小丽攥紧手机指甲掐得发白。
她想起姥姥讲过的故事:早年间有些戏班子在演出途中遭遇火灾、塌方全班人死绝却还会在夜深时继续赶场完成未尽的演出。
车内的空气变得粘稠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煤灰和胭脂混合的气味。
小丽偷偷从车窗反射中观察那三个戏子突然发现——他们没有影子。
车厢地板上明明有灯光投下却唯独绕过了他们。
她感到一阵恶心像是被人塞了满嘴的冰碴。
不能再待下去了。
小丽猛地站起来拉动下车铃。
“师傅有下!”她的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
车还没到站点却意外地停下了。
小丽跌跌撞撞下车冰冷的夜风灌进肺里。
她无意中回头看见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老太太此刻正扒着车窗死死盯着她。
那张脸分明是她去世三年的姥姥。
而更骇人的是司机和那三个戏子也同时转过头来——他们的脸在昏黄车灯下都是没有五官的空白光滑得像煮熟的鸡蛋。
小丽尖叫一声踉跄后退公交车无声无息地开走了消失在长春深秋的浓夜里。
她浑身发抖摸出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
环顾四周这里根本不是她熟悉的街道而是一片废弃的厂区——铁北厂老家属区她长大的地方。
“小丽...”风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猛地转身看见姥姥站在路灯下穿着那件熟悉的藏蓝色棉袄。
“姥姥...你...” “孩子别怕”姥姥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那车不是给你的你不该上。
” “那是什么车?” “送魂的车”姥姥叹了口气“九三年辽河剧院那场大火烧死了整个戏班。
还有那个司机八八年冬天开公交掉进南湖救上来时脸都被鱼啃没了。
他们只是重复着生前的路。
” 小丽颤抖着:“那您为什么在车上?” “我放心不下你妈还有你。
”姥姥的眼睛湿润了“你妈收着那些东西不肯放手。
” “什么东西?” “我衣柜最底下有个铁盒。
”姥姥的身影开始变淡“该烧的就烧了吧执念太深活人受不了...” 话音未落姥姥消失了。
小丽站在冷风中泪水冻结在脸颊。
她摸到口袋里的门禁卡辨认出回家的方向。
一路上她不断回想那些空白的脸想起父亲下岗后那张逐渐失去表情的脸想起母亲日渐麻木的眼神想起自己每天在写字楼里扮演的“正常人”。
家中的灯还亮着。
母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摩挲着一张旧照片。
“妈我刚刚...”小丽开口。
“你姥姥托梦给我了”母亲轻声说“她说你在找一样东西。
” 小丽愣住随即走进母亲房间打开那个老衣柜。
在最底层她摸到一个冰冷的铁盒。
铁盒里是一叠照片和一本文革时期的检查材料。
照片上是年轻的姥姥和一位穿着戏服的男子。
母亲站在门口眼神复杂。
“那是你姥姥的初恋叫赵青山是县剧团的台柱子。
”母亲的声音平静“文革时你姥姥被迫揭发他说他唱戏宣扬封建迷信。
后来他在牛棚里上吊了。
” 小丽翻看那些材料看到姥姥的亲笔签名字迹颤抖。
“你姥姥一辈子没原谅自己”母亲说“她临终前还说能听见他在窗外唱《红月娥做梦》。
” “那三个戏子...” “赵青山最拿手的戏。
”母亲闭上眼“你姥姥去世后我偷偷留了这些总觉得烧了就是背叛。
” 小丽明白了。
那些空白的脸不是没有身份而是被遗忘和背叛抹去了面容。
那些无法安息的灵魂在城市的夜晚游荡寻找着被记住的可能。
“该放下了妈。
”小丽轻声说。
母亲久久沉默最终点了点头。
第二天傍晚小丽和母亲在伊通河畔烧掉了铁盒里的一切。
火焰跳跃纸灰如黑蝶飞舞。
小丽仿佛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戏腔悠长而哀婉随即消散在风中。
那晚之后小丽再也没坐过那路夜班公交。
但她偶尔会在加班的深夜站在高楼窗前望着下方流动的车灯想起那些空白的面孔。
她开始记录父母那代人的故事记录铁北厂的兴衰记录那些被时代碾过却不应被遗忘的普通人。
在文字里她与那些空白的面孔和解——他们不是要吓唬活人只是渴望被记住哪怕只有一个名字一段旋律。
2018年冬天小丽带着出版的第一本书去姥姥墓前祭扫。
墓碑前不知谁放了一朵红色的纸戏花在白雪中格外鲜艳。
风吹过松林她仿佛听见姥姥欣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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